郃孳並沒有殺死赫伯特。

這些上位者動不動就給他各種選擇, 選與不選都沒什麽好下場，這種傲慢的、篤定郃孳不會拿他們怎麽樣的姿態令他非常不滿。

所以他用刀背打倒了赫伯特。

“我選三, 不過是我自己給我自己設定的選項三, 我的選項三是，我一定會成為新王，而且——”

郃孳擡起頭來, 迎著晚霞的餘暉，望著有些倉皇失措的士兵們，語調高昂地說：“我要讓你們心服口服, 奉我為王！”

……

後來的某一天, 大王再次和郃孳相遇，它提起這個困惑它許久的問題，郃孳的選項一和選項二是什麽。

彼時的郃孳已經是位冷漠無情的鐵血帝王, 他的鐵騎踏遍整個西歐, 成為真正意義上的西歐之主。

他想了想，回道：“沒有，我沒有選項一和選項二。”

大王還是不解：“你不想成為高等級的神明嗎？”

郃孳還是那句話：“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成為神明，因為石碑我才莫名開始進化，走上成神的道路，但我的本職是傳教士，是想對民眾傳播我的理念我的思想, 而不是通過殺戮和吞噬，成為罔顧生命、高高在上的神明。”

“大道三千，有人可以為了成神殺戮一切，也有人可以為了天下短暫的和平放棄一切, 我的所作所為也沒什麽稀奇。”

大王恍然大悟。

它問了最後一個問題：“能和我說說你們道教的理念嗎？”

郃孳笑道：“我就是道教創始人, 我沒有教眾, 世界也不需要再出現一個教廷來統治民眾，所以我的教，只有我一個信徒。是的，我放棄傳播我教的教義，因為我發現了更加簡單快捷，就能達到世界和平的方式。”

大王啞然。

而回歸到現在，郃孳試圖拉起赫伯特時，忽然發現地面有什麽東西閃了他一眼，他仔細看去，原來是一塊粉晶。

不知道為什麽，這塊粉晶對他有著強烈的吸引力，導致他像著了魔一樣，扔下赫伯特，選擇彎腰撿起了粉晶。

下一秒，世界凝固。

所有的一切都靜止了。

倉皇勒著馬繩的騎兵，正在隱秘擦汗的士兵，再次倒在地上忍不住面目扭曲的赫伯特，被郃孳的選擇驚到睜大雙眸的大王，還有躺在地上淚流半邊臉的“約翰”鮫人——

宛如一幅定格的油畫，呈現在洛唯眼前。

帝風燧身穿棕色風衣，姿態從容地走過來，將一杯咖啡放在洛唯面前。

杯子磕在桌面上的聲音，驚醒了茫然中的洛唯。

“你怎麽在這裏？”

顯然，洛唯辨認出了帝風燧。

其實也不難辨認，帝風燧的氣質更輕熟一些，透露著都市精英男的氣質，很符合年輕有為的高知分子、某所大學的副校長定位。

而郃孳更憤青一些，落魄但不屈的傳教士。

至於龐提安，那是個陰晴不定的怪家夥，嘴角陰陽怪氣的笑容就沒消失過。

帝風燧關閉幕布上的視頻，坐在洛唯身邊：“我如果再不出現，你就會陷在自己是只老虎的認知裏，再難回到原本的身體裏了。”

洛唯默默端起咖啡，抿了一口，好一會兒才說：“我腦子很亂，我現在這是在哪兒？”

這時，伊文的聲音響起：“洛唯，歡迎回到神訓大學，現在是華國時間是2046年10月1日晚上七點。”

洛唯抓了抓額發，感覺頭昏腦脹：“我不是在六百年前的異界嗎？怎麽會回到這裏？這不會是我臨死前的幻覺吧？”

“當然不是。”

帝風燧淡淡道：“六百年前的世界已經被你改的面目全非，為了不讓你被時空泯滅，我廢了一番力氣找到你，把你帶回來了。”

洛唯疲憊地搓了搓臉：“我能知道都發生了什麽嗎？之前他們說我在的世界是二周目，後來又發現不止如此。”

帝風燧揮揮手，空中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屏幕，屏幕上閃現著洛唯在異界六百年前的經過。

洛唯不由凝眉，原來是她破壞了太多歷史進程，導致時空自動重啟，但每一次重啟的節點，都是洛唯的意識被剝離了軀體，郃孳覺醒了帝王的意識，以及龐提安誕生了後悔的情緒。

因為洛唯宇宙神子的身份，吸引了太多外星系神明，發生了各種意料之外的情況。

洛唯看著看著，忽然說：“我沒有其餘周目的記憶，我也沒來得及和我媽媽好好告別。”

帝風燧說：“沒有告別，就意味著不是別離，不久之後你媽媽就會懷孕，你們又會再次相遇。”

洛唯沈默不語，雖然如此，但她心裏總歸是有些失落的。

然而等她看到單溫被殘忍的肢解——倫農試圖把宇宙神子的血肉融入自己體內，從而把自己變成宇宙神子，又瞇起眼睛。

因為她發現，無論是單溫，還是單冷，無一例外，都會被洛唯吃掉從而進化。

這給予了洛唯極其不好的預感，她總覺得這一幕好像預示著什麽。

還有龐提安，他的後悔也會導致時空重啟，為什麽？

帝風燧解釋道：“歷史上，龐提安也是產生了後悔的情緒，才會被郃孳殺死。”

洛唯心中一緊，沒想到在地牢和龐提安見的那一面，就是最後一面了。

“為什麽？龐提安是神塔三層，而郃孳止步於神塔六層。”

“因為龐提安有了人類的情緒，祂就不算純粹的神明，不會得到紅霧神的認可，今後很難再進化成更高級神明了。而郃孳雖然自甘為人類服務，但他心冷如冰，不會被任何情緒裹挾判斷力，反而堪比神明的心智。最重要的是，龐提安也不想再維護教廷的統治……”

“他好像失去了所有活下去的信心和支撐，不知道為什麽。”

說到這裏，帝風燧也忍不住捏了捏鼻梁：“或許你知道，有些神明會故意分解化身，任由化身一點點進化，等化身進化到一定層級，就會把化身吃掉。”

洛唯楞住，她根本不知道還有這回事：“神明為什麽要這麽做？”

帝風燧也端起咖啡抿了一口：“為了活下去，我之前說過，再高等的神明也有壽命殆盡的那一刻，為了無限推遲那一刻，神明需要大量能量維持自己的活動，獲取能量最簡單的方法，就是豢養化身，化身就是祂們的食物。”

洛唯深深震撼。

對弱肉強食的世界有了一個清晰的認知。

為了活下去，神明可以自己養自己，然後吃掉自己。

“我懷疑，”帝風燧淡淡道，“龐提安猜到了自己是食物的事實，他可能因此萬念俱灰，所以……。”

洛唯挑眉：“我記得你哪個兄弟說過，你們的原身已經破碎，不存在了，消失了，怎麽可能還豢養你們？再吃掉你們？”

帝風燧想了想：“是安格斯說的嗎？我的這些兄弟對原身是否還活著，都有不同的看法，但他們都沒有我強。”

他扭過頭，紫水晶般的眼眸專註地看著洛唯：“我能清晰的感知到，我的原身還活著，祂在等候被喚醒的那一天。”

洛唯不適應般摸了下胳膊，她覺得帝風燧這話意有所指。

好像她和喚醒他的原身有什麽關系一樣。

“發現自己是被豢養的食物，然後呢？你看起來風輕雲淡，但龐提安就想不開，任由自己被兄弟吃掉？我總覺得龐提安不是這個原因才甘願去死……”

洛唯想起那個穿著紅袍的青年，他眉眼冷淡，嘴角戲謔，明明是站直了的，但給人的感覺就是歪歪斜斜。

“隨著力量的增長，我們會逐漸擁有原身的記憶，龐提安可能是記起了什麽東西，擁有了什麽感受，也或許他看穿了命運的不可更改，於是坦然接受命運……”

帝風燧沈默了一下，轉移了話題：“塔納托斯已經死了。”

洛唯也看到了。

最後一周目，克利俄斯保存了千年的屍體，並不是祂的弟弟托瑞斯，而是寄生在弟弟屍體上的巨蟲。

寄生蟲本來不可能有進化的機會，奈何克利俄斯費盡天材地寶，甚至以自身血肉飼養，寄生蟲就逐漸進化了。

然而蟲子就是蟲子，它再進化，也只是個沒有感情，只知道吞噬的貪婪怪物。

在最終進化時，它突破了軀殼限制，將克利俄斯吸收殆盡，徹底進化成神了。

倒黴的塔納托斯也成為了祂的營養品。

洛唯抓了抓額發：“克利俄斯知道自己在養蟲子嗎？他是被騙，還是……”

“祂是自願的，”帝風燧輕嘆道，“祂知道托瑞斯被祂殺死吞噬後，再無覆活的可能，但神明在極度絕望時需要一個活下去的理由，祂就把這個寄生在托瑞斯屍體中養活了。”

“可是托瑞斯的屍體在地牢，”洛唯還是無法理解，“托瑞斯的怨氣很重，死了千年還在罵要殺了祂哥哥克利俄斯。”

帝風燧點點頭，想說些什麽，大王變成橘貓，從洛唯的手腕跳出來，把自己塞進洛唯的懷裏。

“克利俄斯去找過托瑞斯的屍體，”大王舔了舔爪子，“但是托瑞斯只想殺祂，所以到最後，克利俄斯沒能抱走托瑞斯的屍體，只拿走了寄生在托瑞斯屍體內的蟲子。”

“蟲子也不是沒有神智，”大王瞥了一眼帝風燧，“蟲子是有神智的，祂是被克利俄斯逼迫，不得不幻化成托瑞斯的模樣，所以蟲子很怨恨克利俄斯，因為祂被迫當替身當了千年。”

大王嘆息道：“這個替身還是個屍體，所以蟲子還不能說話，不能隨意進食，只能克利俄斯餵祂什麽，祂就吃什麽，而克利俄斯又經常會陷入沈睡，沈睡時沒人也沒神明餵蟲子，蟲子只能餓著肚子，所以蟲子沒有理由不恨克利俄斯。”

道理洛唯都懂了，但是——

“大王，你怎麽會知道這些？”

大王學著龐提安的樣子，邪魅勾唇：“是郃孳告訴我的，郃孳說這些事是龐提安調查清楚的，龐提安臨死前拜托郃孳將這些事轉告給你，龐提安的原話是，或許洛唯會感興趣。”

洛唯微微一楞。

不知道為什麽，她心裏有些沈悶，或許是原本在她面前拽的二八五萬的家夥，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掉了，死之前，她也沒能見最後一面，她會覺得不應該。

好像她是一個旁觀者，在聽書中人的故事，聽到某一處，恍然意識到書中人就是她現實認識的人。

那種瞬間席卷而來的難以置信和悲愴沖擊，讓洛唯微微窒息了一會兒。

她試圖打哈哈來沖淡憂傷，笑了兩聲：“真不愧是龐提安，死之前也能這麽從容。”

甚至想到某件事她會感興趣，還拜托仇敵告訴她。

帝風燧看出她笑容的苦澀，忽然說：“洛唯，恭喜你，你的歷練成功結束了。”

洛唯還沒反應過來：“什麽？我這趟不僅沒拿到石碑，也沒能救下來什麽學生老師，怎麽就成功結束了？”

十月份的傍晚，已然是沈沈夜色，帝風燧的眉眼比夜色還要沈。

“因為你在歷練的過程中，成功進化至三星宇宙神子，這就是你最大的成功。”

“作為這個宇宙最強的存在之一，洛唯，你接下來的舞臺，是所有宇宙中的所有神明，你的對手不再局限於神塔二層以下，你將會見到神塔一層神明，甚至四星宇宙神子和五星宇宙神子。”

“你將會代表神訓大學向其他宇宙神明組織宣戰，並將異界徹底驅逐出我們的宇宙。”

怔楞間，洛唯聽到帝風燧輕聲說：

“洛唯，我相信，地球的未來，掌握在你的手中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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